2005年1月12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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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代狱警之家
口述 邢念众 整理 蔡亮

  我叫邢念众,乔司监狱八分监狱副监狱长。我的家是一个三代狱警的家庭。父亲早年就在乔司监狱工作,现在我的女儿也成了浙江女子监狱的狱警……
    父亲邢玉业,以前是一名南下干部。我们老家在山东,解放前全家随部队南下,来到了余杭。解放后,父亲留在余杭县,成了一名地方干部,主管粮食工作。1976年,他被分配到乔司农场工作,成了一名监狱民警。这个乔司农场是解放以后建成的,主要用来关押服刑人员,它也就是现在的乔司监狱的前身。
  那时候的狱警可不像现在这么正规,连正式的制服都没有。父亲刚到乔司农场的时候,制服就是一种蓝色的工作服,我们叫它“区别服”,意思是和服刑人员区别身份的服装。说是“区别服”,可当狱警和服刑人员一起劳动的时候,还是分不清谁是狱警谁是服刑人员。但即便如此,拥有这样一套制服,成了我当时最大的梦想。
  父亲时任乔司农场的党委委员,是一名班子成员,主要负责农场的基础设施建设工作。和以前县里相比,乔司农场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工作条件都差了一大截。可父亲丝毫没有在意,反而显得干劲十足,他决心要在这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上创建一番事业。当时的乔司农场环境相当差,可以用一穷二白来形容。举个例子,作为关押服刑人员的监狱,乔司农场居然连围墙都没有。服刑人员劳动的时候,惟一的屏障就是周围大片大片的芦苇丛,而且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。就是在这片荒凉的地方,父亲一干就是9年,直到1985年离休。父亲这一代狱警,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,为乔司监狱的现在奠定了基础。现在乔司监狱的不少设施,就是我父辈打下的基础。
  父亲对我的教育是严中有慈。他经常给我讲战争年代的故事和工作中的经历,并以此教育我要珍惜现在的好时光,努力学习、不断上进、踏实工作。他经常说,作为一名狱警,对待服刑人员应该像父母对待孩子、老师对待学生、医生对待病人那样细心、耐心和关心。在他的言传身教下,我逐渐体会到一名狱警身上所拥有的责任和光荣。

  虽然他从来没有明确要求我必须“子承父业”,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期望——和他一样成为一名监狱民警。就这样,在父亲到乔司农场两年后的1978年,我也当上了乔司农场的一名工人。
  1983年,我正式成为乔司监狱的一名狱警,开始从事服刑人员的教育改造工作。尽管父亲当时是乔司监狱的领导,但我没有从他那里享受到任何特权,得到的只是他对我的严格要求:吃苦在前,享受在后。说到苦,那个时候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还真叫苦。就说衣食住行吧:穿,直到1983年才拥有属于自己的制服;吃,我们吃的是和犯人一样的大锅饭,喝的还是自己净化的带咸味的水;住,我住的是单位边上的一处简易平房,夏热冬凉,漏雨漏风;行,当时从单位到住处只有一条泥路,走这条路用我们一句玩笑话说就是“晴天一身土,雨天一身泥”。记得我们刚有制服那会儿,一批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我们这里,可没过多久就走了一大半——喝咸水、住平房、走泥路,还不是杭州户口,谁愿意留下啊?连个媳妇都找不到!
  不过我还是坚持下来了。为什么?嗨,不是我说大话,当我穿上那身梦寐以求的警服,还真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。那是一种神圣感和责任感!在我看来,把那些危害社会的人改造成对社会有用的新人,是一项多么神圣的工作。尽管当时极差的物质条件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,但我心中还是充满热情。

  可是,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几乎让我丧失了继续当狱警的信心。1985年9月6日,我所在的中队来了第一批服刑人员。当时的监管条件非常差,没有围墙不说,连监房都很不保险,加上警力严重缺乏,给管理工作带来了很大难度。那段时间,犯人逃跑成了我们最怕发生的事情。当中队里的服刑人员增加到100多名的时候,单单靠我们4个狱警,已经很难看全这百来号人。
  终于,我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出了犯人逃跑这样的重大事故,作为中队长的我难辞其咎。很快,我受到了处分,还被调离了工作岗位。起先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,觉得自己的满腔热情好像被泼上了一盆冰水,怎么都想不通——连个围墙都没,犯人跑了能怪我吗!就在我迷惘困惑的时候,当时的乔司监狱政委顾锦余找到了我。那是1988年的一个冬日,我正在路边“带犯人”,只见他大老远地骑着辆破自行车过来,一见面就说:“小邢,我找你聊聊。”他和我详谈了好久,一边分析了造成事故的客观原因,一边也指出我责任心不够强的问题。一席话说得我心悦诚服。
  末了,他告诉我安心工作,会有办法让我回去的。很快,1989年元旦,我又被调回原岗位继续工作。顾政委的关心让我非常感动,即将熄灭的工作热情又重新燃烧起来,我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监狱教改工作中去。

  其实,当时困扰我们的并不只是匮乏的物质条件,缺乏完善的规章制度和有效的教改手段也是我们最伤脑筋的问题。对服刑人员的改造,主要凭借的是我们自己制定的一些土政策、土办法,以及狱警自身的感染力。我的办法是一面向老同志请教,一面自己摸索,逐渐掌握了一些门道。这其中的故事恐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。说个印象最深的吧。那是一名海宁籍的服刑人员,年纪很轻,送到乔司来的时候不过十八九岁。这孩子家里条件不错,父母对他也很宠爱,结果养成了他顽劣不羁的性格。小家伙经常惹是生非,违规不断。我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找他谈话,可他始终听不进去。
  一次,他又因打群架而严重违规。我终于发火了,对他说:“我一直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,希望你能改过自新,可是你这么不争气!要是你真是我儿子,非扇你一耳光让你清醒清醒!”我这番话让他低下了头。几天后,小家伙交来一份非常深刻的书面检查,上面说:“您的一席话触动了我的心灵深处。”
  后来,他表现越来越好,还当上了组长,并两次减刑。1997年,他到杭州出差还专程来看望我。提起当年的事,他还很感动。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。那时候我们就是通过这样的言传身教,让一个个曾经危害社会的人起了质的变化。

  我在监狱工作了25年,从一个普通民警成为现在的监狱干部,经历了监狱工作的一系列变化,也深深体会了其中的酸甜苦辣。
  如今,当年的破监房换成了明亮宽敞的新监房;水塘和芦苇丛变成了整洁美丽的监区;崭新的办公大楼也已经取代了当年漏风漏雨的小平房;亲情电话、心理咨询等各种现代化教育手段的运用,让我们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。更为重要的是,《监狱法》等一系列法律法规的出台,为监狱工作提供了法律上的支持和保障。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,监狱工作也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。不断完善的法律法规、不断改进的硬件设施、不断充实的管教手段,使监狱工作正向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发展。作为一名老监狱工作者,我怎么能不欣喜和激动呢?
  当然,新变化也带来了新要求。新时期的监狱工作要求我们必须具备更加全面的知识和技能,不充电怎么行?为此,我一直在加强学习,力求让自己这个老家伙能跟得上现代监狱发展的步伐。1998年,我拿到了电大法律大专文凭,还多次参加各种培训和观摩。我可以很自豪地说:我没落伍!

  最让我高兴的是,2002年8月,我的女儿邢凌云从警校毕业后,也成为浙江女子监狱的一名狱警。我们家成了一个真正的三代狱警家庭。要知道,我可没有“逼”她继承我的事业,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。女儿考大学那年成绩不错,完全可以读一所本科院校,我告诉她,自己的路自己走。但在填报志愿的时候,她告诉我,她决定填警校。
  哈哈,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选择,或许是我和她爷爷从小对她的耳濡目染吧。记得被警校录取后,她没事还经常穿我的警服跑去照镜子。看来,她是真的喜欢这份艰苦而又神圣的工作。女儿对工作很上心。由于女监离家比较远,她平时都住单位的集体宿舍,一般周末才回家和我们团聚。不过她很少“爸爸长爸爸短”地和我闲聊,而是经常与我探讨工作中遇到的情况。有时候吃饭吃了一半她就来劲了,非要我给她介绍管教服刑人员的经验,弄得她妈妈哭笑不得。
  女儿这样用心,我也很高兴,就把自己多年来摸索出的一些经验心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。当然,她也不是没遇到过挫折,有时候她也会嚷嚷着管教工作“真烦”。年轻人嘛,总是需要不断地磨炼。每次我都会安慰和开导她:万事开头难,要学会在实践中慢慢摸索和适应。女儿是个很执着的人,一旦认准的事,非干出点名堂不可。我完全相信,凭她的能力和性格,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狱警。
  “献了青春献终生,献了终生献子孙”,有人用这样的话来形容我们这样的狱警家庭,要知道,我们这样的家庭还真不少。的确,监狱工作能有今天的面貌和成就,靠的是父亲那样的老一辈监狱人克服重重困难打下的基础,以及我们这一代监狱人奉献了青春和才华进行的探索,还有我女儿这一代新监狱人带来的新思维、新理念。如果非要我说说对监狱工作的体会,一两句话还真说不清楚。说心里话,这真的是一项相当辛苦又相当枯燥的工作。但是,我从没后悔自己的选择,而且,我相信我的父亲、我的女儿,以及千千万万把自己奉献给监狱事业的狱警们,他们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。因为我们心里,始终拥有那份监狱人所特有的责任感和神圣感。

    主持人的话
  这是一个名为“旁听”的栏目,特别推出“听你的人生故事”。或许你的故事特别坎坷,或许你的故事特别感人,或许你的故事给人启迪。一个故事,一段人生。心情热线:85113675,你的故事,有我在听。